特刊:顾问张北平的《父亲的嘱托》
父亲的嘱咐
文/张北平
说起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个春秋了。
可是,父亲真的离开我们了吗?都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倾盆大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在人前在人后,在一个人独自走在无人的旷野的时候,父亲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我的眼前闪耀,父亲的嘱咐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耳边萦绕!
“孩子,好好念书,将来你一定要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小时候,我对父亲的嘱咐并不是很明白,不知道什么叫做有益于人民的人。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头捉迷藏,玩得累了的时候,小伙伴们跑到别人的庄稼地里拔几根萝卜或者红薯,拿到小溪里洗一洗,一口咬掉根茎,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那“嘎吱”“嘎吱”的脆响引得我口腔里清泉上涌,馋虫奔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大快朵颐,心中却想起父亲的话语,我想一个对人民有益的人应该是不会去偷别人家的萝卜和红薯的吧。于是,我赶紧擦一把流到嘴边的口水,然后飞奔回家舀起一瓢冷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够。
后来,我进了小学读书,终于懵懵懂懂地懂得了“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的大致含义。当我把总分第一名的奖状递到父亲手上的时候,父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却又皱紧双眉,严肃地对我说:“不要骄傲,这才是刚刚开始,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转过头,他双手抓过扁担,兴高采烈地跑到菜地里给辣椒浇水去了。
进了初中以后,功课多了起来,又在学校寄宿,每周回家一次,特别想家而且我感觉有一座山压在我的心头,我想父亲希望我做的那个人。如果我不好好学习,怎么对得住老师们对我的好,我怎么对得住父亲在深夜里为我驱蚊子,在烈日下挑着蔬菜去为我换学费?
周末回到家,母亲在灶台上剁猪食,父亲在灶下烧火,厨房和卧室合用的一只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我坐在餐桌前写作业。一切似乎都和过去一样,可是一切又似乎和过去不一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和母亲说我的爷爷是个财主,兴办不少实业,热心办教育,每年除夕夜前夕都要为乡亲们免费办年货,救助了许许多多的穷人。我猜想这也许是父亲说的"有益于人民的人"吧!可是我手握着笔,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我想和父母亲说,我不想念书了,我怕我达不到老师和父母的期望值,那么,到时全镇人眼中的优秀学生将有何颜面面对他人?干脆不读,不读那就和谁都不用解释了。我哆嗦着,嗫嚅着,想大声说出我心中的想法却又因从小对父亲的惧怕不敢开口。最终,我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着额头渐生的皱纹而生生地将这一句话吞了下去。
回到学校,功课还是一如既往地多,很多同学都在“另谋出路”了,晚自习经常看不见人影,老师找了几回然后联系家长,想读书的继续读书,不想读书的领回家,在那个年代辍学回家放牛的屡见不鲜。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晚自习不见人的同学是偷偷地翻墙跑到学校附近的那个村庄的小店里去看《大侠霍元甲》了。一时间,我也想去,想去看看他们口中的霍元甲功夫有多大,听听由叶振棠演唱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以雄壮激昂的旋律,在当时火遍了大江南北。我也想就此被学校劝退,那我就没有升学的压力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另外一名男同学瞅着老师们都进了教室,我们赶紧从厕所旁的一堵矮墙上逃之夭夭了。第一天,老师问我们为什么没有上晚自习,我们撒谎说肚子痛在宿舍睡觉;第二天,老师再问我们,我们说在宿舍睡觉;第三天,老师将我们堵在了小店的电视机前。无可奈何,我们耷拉着脑袋,跟着老师回他的办公室。然后,父亲被请到老师的办公室了。我没有悲哀,也没有难过,心想,我如果被劝退那就终于解脱了。
我没有被劝退,却被父亲领回家反省。那一天的太阳光非常强烈,父亲赤着脚,戴着草帽,挑着一担箩筐走在田间道路上,他是去街上卖土豆,顺道到我学校去的。田间的青蛙“呱呱呱”地叫着,我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父亲步行,我在等待,等待一场“疾风暴雨”,等待父亲赐予我的“竹笋炒肉”······可是,走了很久,父亲的脸上汗珠“咕噜咕噜”地滚落下来,他后背的衣服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父亲都是一言不发。终于,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父亲突然沉声问我:“说说吧,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这次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念书了!”
“什么?”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追问道,“为什么不想念书了?”
母亲也追到门口来了,我看到她偷偷地将父亲平日教训我和妹妹的竹条折成了几段,她的眼中藏满了担忧和焦急,平日光洁如玉的脸上皱纹历历可见。我终是不忍心,将自己不想读书的原因说了出来。听完我的话,父亲呆愣了半晌,突然,他一把拉过我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我只是希望你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并没有一定要你考个什么样的大学啊。”那一夜,父亲陪我聊了很久,他希望我回学校向老师认个错,并尽自己的努力去学习,考得上大学或者考不上大学,只要我尽力了他都不会怪我,他还说他会去和老师沟通一下,叫老师不要给我太多的压力。
最终,在父亲“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的嘱咐声中,我又回到了学校,老师果然也没有再念经一样要我考清华,考北大。后来,我选择了我最喜欢教师职业,做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而父亲那句“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的叮嘱也陪伴了我的学习和职业生涯,陪伴到了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十年了。十年来,每每看到挑着箩筐的老人,看到赤脚在田间劳作的老伯,我总是忍不住想起我的父亲来,有时看到戴着草帽,挑着箩筐的伯伯,我就忍不住眼睛湿润,我知道我的心一直都很潮湿,潮湿得就如父亲后背被汗水打湿的衣服,潮湿得就如山间的溪流从过去流向未来。那个在我胸口幽居的人啊,他总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好好念书,将来做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作者系蕲春清水河文学社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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